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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叫乩童(王宏超评《巫者的世界》|中国的巫术传统及其诸面向)

  乩童是一种职业,是原始宗教巫术仪式中,天神跟人或鬼魂跟人之间的媒介,类似西方宗教所称的“灵媒”。

  近年来,学界有关中国巫术史研究的著述,佳作迭出,其中林富士先生的《巫者的世界》是很有代表性的一部。

  自此以后的巫术研究,(化用卡尔·波普尔对柏拉图的评价)或者是弗雷泽的,或者是反弗雷泽的,可是在任何时候,都不是非弗雷泽的。

  中国学界关于巫术的研究,始于晚清民国时期,上世纪八十年代后,随着学术研究重回正轨,加上当时的文化热,学界重新开启了关于巫术的研究。

  近二十年的研究中,特别需要提及的是余英时先生的《论天人之际》(2014),这是近年来有关中国巫术和思想史研究的代表性著作。

 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,学界巫术研究复兴,虽然成果甚多,但多是宏观性的研究和一般性的介绍,专题研究相对较少。

  就巫术史研究来说,出现了通史著作,如上述张紫晨的《中国巫术》(1990)、高国藩的《中国巫术史》(1999)等,这些著作对于巫术研究,当然是极大的推进,但就整体而言,这些著作还比较粗疏。

  民是以能有忠信,神是以能有明德,民神异业,敬而不渎,故神降之嘉生,民以物享,祸灾不至,求用不匮。

  这段文献曾引起广泛的研究和讨论,其中把中国早期巫术史划分为三个阶段:第一阶段是“民神不杂、民神异业”;第二阶段是“民神杂糅、家为巫史”;第三阶段是“绝地天通、使复旧常”。

  由颛顼命重、黎所进行的“绝地天通”,被学者们称作是中国的第一次宗教改革,这次宗教改革确立了巫觋在沟通天地时垄断地位,意义极为重大。

  张光直的研究主要就聚焦于“绝地天通”之后,巫觋群体成为社会的核心,巫术性的宇宙观也由此支配了政治权力、财富积累、城市建构、美术zhī作等各个领域,从而也奠定了中国文化的一些基本特质。

  今之巫祝,既暗其义,何明之见?何法之行?正神不降,或于yín厉,苟贪货食,遂诬人神,令此道灭,痛矣!

  林富士在《汉代的巫者》也采用了很多例证来说明汉代巫者地位下降的现象,比如桑弘羊在“盐铁之议”中说:“若疫岁之巫,徒能鼓口舌耳。

  ”(桓宽《盐铁轮》卷六)王充在《论衡》中说:“论解除,解除无益;论祭祀,祭祀无补;论巫祝,巫祝无力。

  林富士极为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变化,他的硕士论文《汉代的巫者》,就是从巫觋的社会地位、功能、社会形象等方面,对这个转变时期进行的研究,选题可谓是独具慧眼。

  需要指出的是,余英时先生在2014年出版的新著《论天人之际》,是从另一个视角,即思想史的视角梳理了这个转型过程。

  在春秋战国时期,中国思想经历了“轴心突破”,其核心就在于天人关系的变化,在轴心突破之前,巫术性世界观处于主导地位,天是人间秩序的基础,而在突破之后,基于人性自觉的人文精神,成为价值判断的根基。

  林富士关于巫术的专题研究,涉及巫术与政治、巫医传统、巫道关系、台湾童乩文化、巫术与艺术等多个领域,每个领域都有专精的研究成果。

  巫术与政治的关系至为密切,在“绝地天通”之后,通天的资格与政治的权力结合在一起,有许多政治首领同时也是大巫,比如大禹。

  但在东周至秦汉时期,巫师与政治的关系逐渐发生了变化,尤其是在汉代,巫师的地位和社会形象都在下降。

  在官方的主导下,巫师被划分为“官巫”与“民巫”,“官巫”的地位较之以前也有所下降,且数额有限。

  林富士曾对此言有详尽的分析,概括来说,在汉代,巫者已被视为异端分子而受到广泛的排挤与打压,很难进入到官僚阶层。

  秦汉时期中国建立起了以皇帝为核心的中央集权,巫术逐渐被排斥出了政治权力的中心,并被纳入到政治的治理系统之中。

  春秋战国时期至秦汉时期,巫师地位的下降,其根本原因除了“轴心突破”中形成的人文精神觉醒之外,还与政治与巫术的分离,以及由此产生的政治对巫术的控制有关。

  而在很多领域,比如治疗疾病、解除灾害、求雨、丧葬等有利于政治统治和社会秩序的方面,政府还是允许巫术存在的。

  巫术地位下降之后,巫师在许多领域逐渐失去了权威地位,但在治疗疾病一事上,却仍承担着不可取代的作用。

  关于古人的“信巫不信医”,不能简单视作迷信和愚昧,这一观念毋宁说与古人对身体和疾病的认知有关。

  再如,中医中的祝由术,其原理如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所言:“古之治病,惟其移精变气,可祝由而已。

  而林富士很早就收藏到这一问题,并在此领域耕耘多年,这也是他研究用力最勤、硕果最多的研究领域。

  在《汉代的巫者》《巫者的世界》中,均有专章、专文探讨巫医问题,而且他还有《中国中古时期的宗教与医疗》《疾病终结者——中国早期的道教医学》等专书。

  马塞尔·莫斯非常强调要在一个文化环境之中去理解巫术,林富士的研究,对于我们了解巫医传统、研究医学史,以至理解中国文化,都提gòng了可靠和深入的视角。

  巫术作为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,有其普遍的特征,如弗雷泽的《金枝》、伊利亚德的《萨满教》等,都是在考察了大量来自于不同地域的资料之后,得出了一些普遍性的本文重点。

  林富士即指出,伊利亚德认为萨满的特征在于“出神”或“脱婚”(ecstasy),而中国巫觋最重要的特征则是“降神”“附身”或“凭灵”(possession)。

  在西方,宗教的发展成熟之后,巫术往往就被视作异端加以禁绝;而在中国,巫术所代表的实用理性精神则逐渐渗透进中国文化之中,成为中国文化的基本特征之一。

  ”对台湾童乩的研究很多,但正如林富士所言,多数的研究都是基于共时性(synchronic)的“民族志”式研究,而极少有基于“贯时性”(diachronic)的历史学的研究。

  台湾童乩文化与其他地区的巫术,有相通之处,但也有其独特性,尤其是其崇奉的神灵和仪式与其他地区有所差异。

  台湾童乩所奉祀的神明,大致有七种:王爷与瘟神、mā祖、城隍、水仙、七niáng、何仙姑、九天玄女等。

  在仪式上,童乩较之中华文化其他区域的巫术也有不同,尤其是其“萝体”“散发”的装扮,以及“自伤”(self-mutilation)式的鲜血淋漓的展演。

  这种用利器自伤的仪式与儒家所主张的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”的身体观,是完全不同的,由此也可以看出中华文化的区域多元性。

  厉鬼是民间信仰及巫术研究中的重要对象,就如林富士所文章重点的那样:“厉鬼在《周礼》所建构或描述的鬼神体系中并不重要,但‘祭厉’一直在中国官方宗教与民间信仰中占有一席之地,从六朝时起,厉鬼更成为巫者主要的祭拜对象,而台湾民间庙宇及童乩的主祀神明更是以厉鬼为主。

  ”他经过多年研究,最终完成了《孤魂与鬼雄的世界:北台湾的厉鬼信仰》,可说是有关台湾巫术与民间信仰研究的重要成果。

  1999年至2003年,他组织了一项“台湾童乩基本资料”的调查,后来共完成了五百九十六位童乩的访谈。

  田野调查使得他的研究,既有扎实的史料根基和厚重的历史感,又有鲜活的现场情景和深切的现实关怀。

  他说在看前者时,感觉索然无味,而翻览后者,却兴趣盎然,似乎为自己打开了一扇大门,“更重要的是,童年时期在乡村的一些经验突然醒觉,我恍惚又听见了道士在丧礼中的摇铃声、吹角声、唱诵声,看见了三清道祖、十殿阎王、地狱鬼怪的图像。

  在阅读、冥想的过程中,我逐渐找到当下与往昔的联系,也找到自己历史研究的方向”(《巫者的世界·序》)。

  现代学术高度专业化,许多学者的研究都在追求热点和前沿,这本也无可厚非,但林富士基于个人经验和情怀的研究取向,对人文学科研究来说,似乎更能为学者带来切近的观察视角和不懈的研究动力。

  张紫晨在《中国巫术》中说,中国的巫术文化“不仅影响道教文化、文学艺术,而且影响到民族、民俗、宗法、医药、饮食、器用、经济生活、天文历法、教育、法律、哲学、音乐、舞蹈、美术、民间文艺、工艺、功法、戏曲、文字、以至物质生产的各个方面,如果我们不局限于巫术、巫法、巫技运用的框框,而把巫术思想、巫教、巫医、巫歌、巫舞、巫乐、巫戏、巫书,以及jìn jì、占卜、兆验、谶纬、符咒等包括在内,那么它的影响范围和渗透方面则更为深广。

  林富士的巫术研究,既有开阔的通史视野,又有扎实深入的专题研究;既对巫术内部的重要专题有所探究,又非常收藏巫术与外部社会历史文化的关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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